□李玉恒
老街據說有五里長,東西走向,兩邊都是明清風格的門板鋪面房。我家不遠有一條南北向的溝橫穿街道,把街道分成兩段,自然地,老街就形成了上下街,橋兒溝就是上下街的分界線。老人們說,下街緊靠恒河,鋪面多是做各種生意的,加上機關、醫院、郵局,一直是老街的商業中心,住戶也比較富裕。上街多是務農和做工的,就是現在的民主、和平兩個村的住戶。說是以前春節鬧社火,上下街總是打對頭,請高人指點社火的戲目,總要壓對方一頭,以至于過了正月十五社火還鬧不完,需要公家干預才收鑼。
老理發店就在街的下頭,離我家不遠,算是在鬧市,記憶中遷過兩次址,先是在一戶姓熊家的前堂,兩間鋪面,有近四十見方,中間一個走廊,放著兩個大條凳,迎街面有兩個玻璃櫥窗。私房改造以后,理發店遷到了土地廟,就是老街很有名的九間房子沒柱頭的地方,五六十見方的大廳,的確沒有立柱支撐,顯得寬寬暢暢的,大條凳依然擺放在中間,供等候的人歇坐。兩個地址離得不遠,中間只隔著一戶人家和一口水井。我想理發店總不離開水井左右,可能是取水方便吧,理發畢竟要用不少水。
理發工作間的左右擺放著六把理發椅,是很厚實的木頭做的能轉動的圓椅子,總覺得坐在上面理發應該很神氣。每個椅子前面的墻上都有一面鏡子,很老式的那種,鑲著木邊,鏡面的邊上已不怎么清晰。鏡邊掛著一個磨剃刀的蕩刀布(到現在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做的),泛著油光。鏡子下面倚墻釘著一個木板,上面放著理發的各種器具。
我喜歡到理發店去玩,倒不是去理發,是因為離我家近,而且那是一個特別熱鬧的去處。
改革開放以前,理發店算是集體單位,小鎮好像也就這么一個店,每天來店的人自然很多。來的人里面,多是理發的,而且男的居多,徑直走到圓椅上,不吭一聲,師傅幾分鐘就理個平頭出來,然后去旁邊的水池沖洗;理發前能和師傅說話的,多理的是分頭,要和師傅強調一下是三七還是二八分,這些人多穿得比較講究,像是干部;偶爾有女的來剪發,一色的都是剪成齊耳短發,沒有現在的燙染之說。
不過也有附近的許多閑人常聚集在這里,和幾個老剃頭匠閑侃,多是吃早飯和晌午飯的時候,學校剛好也放學了。幾個端著如盆大碗的漢子,高喉大嗓,和幾個剃頭師傅打趣聊天,聊時事,諞段子,說笑話,每天的話題都不一樣,雅俗相映,常常引起一眾人哄堂大笑,不少人碗里的飯都空了,都不想離開。那時候沒什么娛樂,除了偶爾有電影看,電視什么的都還沒在我們小鎮出現,這里就自然成了信息娛樂中心,現在想來這里也算是小鎮的“德云社”了。
店有五六個剃頭師傅。年紀大一點的姓周,大分頭,頭發已經花白,眼睛不大卻炯炯有神。周師傅挑起的話題最多,幾個大漢和他一起,聊得唾沫星子亂飛,他卻不耽誤手里的活兒。有時候看著他手里明晃晃的剃刀在客人頭上飛,他眼睛卻盯著閑談的人,真替理發的人捏把汗。黃師傅就住我們隔壁,大背頭,背微駝,喜歡喝點小酒,每天提著一個小籃從家里哼著小曲到理發店,有時候跟在他身后,感覺他身子有點晃。理發的時候,手里的活兒卻很細,邊哼小曲邊干活,有不少熟人喜歡找他。
吳師傅是個中年人,干凈利落,方臉平頭,濃眉大眼,中等個頭,微胖。他不怎么說話,卻是店里少有的創新派,喜歡講究一點頭型的年輕人都找他理發,他能根據你的頭型調整發型,而且和你說得頭頭是道,現在有些美容店時興的洗耳、剪鼻毛和頭部按摩,吳師傅那時候都在做了。
李師傅是個女的,那時候四五十歲,有點殘疾,拄著拐杖理發,喜歡講笑話,有時候別人還沒笑,她已經笑得憋不過氣了。還有一對小夫妻,看樣子是學徒,雜活做得比較多,偶爾給小孩理發,好多年后,他們開了一個檔次比較高的夫妻理發店。
理發店雖然泡去了我很多時光,我卻很少在這個理發店里理發。給我們理發的是一個干私活的老太太,每隔一兩個月,提著一個用白布蓋著的小籃子到我們院子里來,在天井支把椅子,院子里七八個小男孩挨次坐在椅子上,一溜的小平頭,一角錢一個,大人們說比理發店便宜。以至于整個童年,我都十分向往理發店里那個能轉動的圓椅子,希望很神氣地坐在上面理一次發。
理發店一直開到新世紀初,老師傅們慢慢干不動了,那對年輕點的夫妻在新街開了自己的理發店,老店就空置起來。老理發店,連同昔日老街的熙攘一起,都成了兒時的記憶了。